南方周末 2003-12-25 14:50:15
□容亮
俄罗斯总理卡西亚诺夫12月中旬出访日本，就远东输油管线等问题与日本政府进行了磋商。据报道，日俄双方同意由两国专家继续就安加尔斯克到纳霍德卡的输油管道寻找可行的方案。何谓“可行”？从两个国家的地缘政治经济利益考虑，最终的方案会是怎样的？这无疑是中国特别关注的问题。
“安纳线”是日本的“战略石油管线”
众所周知，日本是以“一滴石油一滴血”的拼命劲头，争取建造“安纳线”的。可以说，这是日本二战结束以来做出的最重要的能源战略决策。日本政府既是这一战略的制定者，也是执行者。在会见到访的俄总理卡西亚诺夫时，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再次强调，建设安纳线对东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的发展、该地区能源资源的有效利用以及亚太地区整体的能源供应稳定十分重要。日本经济产业大臣中川昭一在与卡西亚诺夫的会谈中，开门见山地表示希望俄罗斯能够优先铺设安纳线，并承诺如果优先铺设安纳线，日本将协助俄罗斯解决资金、技术和环境方面的问题。
日本解释说，日本赞许俄罗斯成为国际能源市场的重要角色。作为一个纯能源进口国，日本当然希望卖方市场多几个竞争对手，以便从石油价格中得到好处。尤其是在中国成为石油进口大国，对国际石油价格的影响越来越大的背景下。
但日本的着眼点远非单纯的石油价格。中日远东输油管线之争，反映了日本对中国购买俄罗斯石油是持防范和排斥态度的。日本希望俄罗斯向整个亚太地区供油，而不是只卖给中国。日本不会不清楚，俄罗斯远东石油储量能否供应整个亚太地区还是未知数。在油源不确定的情况下，“安纳线”与“安大线”必有一条会被无限期推迟，所以如果可以先行铺设“安纳线”，日本就可以绕开中国，不受油量多寡和国际市场价格的干扰，直接与俄罗斯交易，达成“互惠”，最大限度实现日本的利益。
而日本对远东石油管线的设想，必然损害中国的利益。在现有条件下，这是一场“零和”游戏。这实际上是要将中国排除在日本所设想的“亚太能源网”之外。
建造“安纳线”是日本在双边关系的范畴内，独立地与俄罗斯做成的一笔战略交易。日俄两国在12月16日签订的《共同声明》中，首次在正式文件中提及修建太平洋石油管道的重要性。日本媒体评论说：“‘安纳线’事实上写进了日俄首脑联合声明，意味着日本在能源政策上具有重要意义的政策构想已经取得了进展。” 同时也表明，俄罗斯选择了与日本共同开发和共享远东地区的包括能源在内的丰富自然资源。两国经济关系的深化，将最终导致该地区的地缘政治形势发生质的变化。
日本投巨资建“安纳线”，并承诺开发远东新油田，以带动俄罗斯远东地区经济的发展。这样宏大的地缘经济合作，必然会促进日俄双边关系的深化。从地缘经济的角度看，俄罗斯将会成为日本最重要的市场和投资场所。两国还能够通过操纵能源，削弱中国在远东地区的经济影响力，从而使日俄经济的互补性和一体化程度大大增加。从地缘政治的角度看，对远东经济利益的追求，势必将促使日本与俄罗斯建立更加紧密的政治军事联系。俄罗斯也可借重日本，提升其在东亚的政治地位。
过去，日本主要依靠与美国的军事同盟关系，维护日本在亚太地区的政治利益。由于北方领土争端，日俄政治军事关系一直处于低水平。毫无疑问，日本主导西伯利亚的开发，将导致日俄关系出现“跳跃式”发展。借助这一途径，日本的政治军事触角也许会出现在远东，进而中亚。所以，俄总理访日对两条输油管线的铺设顺序仍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卡西亚诺夫只是圆滑地表示，建设输油管道问题需要得到日本和邻国的支持。可见，俄罗斯还在犹豫。
俄罗斯还没有准备好？
俄罗斯之所以在两条管线之间举棋不定，实际上是因为还没有准备好如何面对新出现的俄日中三边关系。日本一改过去避免直接与中国利益发生碰撞的低调姿态，竭尽全力与中国争夺俄罗斯石油，让俄罗斯感到措手不及。
俄中关系正处在良性发展时期，日本的出现，使俄罗斯不知如何将重心从俄中双边关系转向俄中日三边关系，特别是在目前远东尚不具备形成三角格局的背景下。然而日本采取了迎合俄罗斯急于通过出口能源发展经济的心理，用优于中国的条件，人为地制造出“一卖家两个买家”三边关系，将球抛给俄罗斯。日本人知道发展经济对俄罗斯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俄罗斯不得不做出选择。
俄罗斯总统普京在谈到如何选择时说：“我们应当计算一下，从俄罗斯利益的角度看，哪条线路更合理，我们应当考虑到东西伯利亚和远东的发展，当然还应当考虑如何解决生态方面的问题。”他强调说：“我们遵循的最主要原则是经济利益。”观察家注意到，以上这段话是普京在有关远东石油管线问题上最新表态。
毫无疑问，不论是建输油管道还是开发东西伯利亚经济，最需要的自然是资金。如果根据普京的“经济利益原则”，可以理解为，谁出钱多谁就能从中得到好处。日本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提出投资135亿美元修建石油管线及开发东西伯利亚新油田。
当然“钱”还不是问题的全部，普京没有说出口的是什么呢？日本人猜到了，以石油为载体，通过直接向东北亚或整个东亚供油，确立俄罗斯在该地区的经济地位。众所周知，目前能源合作是俄罗斯对外经济合作的主要方式。在可以预见的时期内，俄罗斯参与东亚经济合作最有分量的项目仍旧是能源。显然向多个客户出售石油更能体现俄罗斯在亚太能源格局中的分量，这是俄罗斯多年来努力追求的目标。《俄罗斯2020年前国家能源战略》称：“在亚太和南亚地区，俄罗斯经济合作的主要伙伴是中国、韩国、日本和印度，这些国家是俄罗斯能源的前景市场。亚太地区对俄罗斯石油的进口额，将从如今的3％提高到2020年的30％”。
俄罗斯还希望在一定程度上取代沙特阿拉伯，成为美国能源合作伙伴，这是俄罗斯在欧亚大陆能源领域坐大必须具备的外部条件，以及以此扩大俄美共同利益基础。虽然从逻辑上讲，建造两条输油管线（“安纳线”加支线“安大线”）向更多国家供油与俄罗斯的目标是一致的。但俄罗斯的目标太大，目前还没有足够的石油同时向远东两条输油管供油。未来能否扩大油源，取决于东西伯利亚新油田的开发及能否筹措到足够资金。
俄总理此次访日的一个目的，是要进一步确定日本在融资方面能做什么。俄罗斯夹在两个石油消费大国之间，处在十分优越的位置上。两条输油管线如同攥在俄罗斯手中两根绳子，一根牵着中国，一根牵着日本。俄罗斯想利用好这个优势，希望把与中日的能源合作限定在纯经济范畴。然而认钱不认人谈何容易。无论优先铺设那一条油路，都可能被理解为亲近一方或疏远另一方。因为这不是单纯市场买卖关系，在国际能源市场游戏规则中，政治经济关系从来都是一对孪生兄弟。再有，国家间关系复杂的互动与博弈，也阻碍了俄罗斯自由地到市场上去选择“买家”。俄罗斯将如何作出选择，在很多人看来，显然不是一个纯粹的经济问题。